冗長的商事真的令人昏昏欲睡。

其實杜冰雁對經商並沒有興趣，但是既然已被推到了這個位置，她便不得不做好。

這個月的賬本，她大致粗略翻了翻，尤其重點翻了不盈利的那三家。

可以感受到，翻這三家賬本時，三位總管臉上露出的緊張神情。

雖然之前也學過計賬，但杜冰雁到底不是個經驗老道之人，尤其是柯世昭經營的那幾家，賬面上也看不出什麽來。畢竟連老太君都沒有看出問題，杜冰雁再絕頂聰明，不熟悉的領域，甚至可以說全無經驗的領域，又怎麽會察覺出問題呢？

所以不如只乖巧地聽他們講這些生意上的事情。

看向齊天磊，他似乎一直在閉目養神，睜開雙眼的時候，也是半垂眼睫，一副病懨懨的樣子，仿佛什麽也聽不懂，仿佛一聽便要睡著。

而她，即使懂了，也要裝出不是很懂的樣子，瞞過柯世昭。

在生意方面，老太君是威嚴又淩厲的，她有她的堅持與執著，言辭激烈一點地說，那便是獨斷專行，但是對完全獲得了她信任的人，不管說什麽做什麽，都能令她歡喜，甚至毫不考慮地表示信任，大概這也是獨斷專行的一種——認為自己不會有看錯人的時候。

這十四個商行的總管，也是各懷鬼胎，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的，個個一副唯唯諾諾，絲毫不敢拂逆了老太君的模樣。

至於那個柯世昭，聽他說得頭頭是道，杜冰雁不得不承認他是有些經商的能耐，沒這能耐，又如何能成為老太君跟前的紅人呢？可是他的精明沒有用對地方，一心想的是如果齊天磊也死了，那麽他將是府裏獨一無二的繼承人。即便不是繼承人，如今他也在做第二手準備，那便是掏空齊家商行，到時候偷梁換柱，自己掌握齊家所有的生意。

人心險惡，真如深淵。

而老太君身邊的方大嬸，似乎也是柯世昭這邊的，處處維護與讚同柯世昭。杜冰雁想道，也難怪，方小巧是她的孫女，也是即將要嫁給柯世昭做妾室的人，她當然站在柯世昭這邊，柯世昭將來陰謀得逞，她必然是一個大功臣。

正想得出神，老太君突然發問：“冰雁，說了這麽多，你聽得懂沒有啊？”

杜冰雁謙虛地答：“有的地方懂，有的地方並不是很明白。光是哪個商行經營什麽貨物，我就需要花時間記清楚，更別提你們所說的原料、人工、貨運、利潤之類的了。”

老太君對這個孫媳婦還是挺滿意的，並沒有一味地嚴厲相對，她說道：“這是很正常的，如果我們說的你全部都清楚，那才不正常。”

“老太君說的是，冰雁會努力跟上各位的腳步的。”冰雁說道。

“對了，最近雲縣的鴻圖木材行，名聲越來越大，最近也聽說他們的生意要往林州發展，不知各位怎麽看？”

各位商行總管，你看看我，我看看你，都不願意第一個發言，柯世昭卻說道：“不如聽聽表嫂怎麽看。”

杜冰雁一楞，昨天做功課時，的確聽說鴻圖是新興發展起來的商行，實力越來越強，在木材行業也有望成為齊府的有力對手。可是這麽大的問題拋給她這個什麽也不懂的新人，實在太勉強人了，說得太好，遭人忌憚，說得不好，又被人小看。

正想推辭，老太君也發話：“是啊，冰雁，不妨說說你的看法？”

杜冰雁無法，只得莞爾一笑，回道：“回老太君，冰雁只是剛出閣的人，原本也對生意場上的事並不清楚，對這家鴻圖，更是完全不了解。但是老太君，我們揚州有一句古話，叫‘八八錢，八八貨，八八生意八八做；擔擔米，擔擔心，擔擔份子擔擔清’。”

杜冰雁用又軟又糯的揚州話說出來，令人耳目一新。在場的人，都沒有聽過揚州話，連齊天磊也饒有興趣地問：“冰雁，這句話聽起來很有趣，是什麽意思呢？”

“這意思也很簡單，就是有八分本錢就買八分的貨，做八分的生意，做事之前先拈量拈量，拎清了才去做。所謂有多少錢做多少生意，如果八分的本錢卻想做八兩的生意，那是一定會賠本得清光的。”杜冰雁解釋道，“而用在這裏，也挺合適。如果鴻圖只是徒有虛名，沒有那個實力，卻想來林州做大生意，恐怕會賠得屍骨無存。但是如果他們的確有這樣的實力，成為齊家強有力的對手，那麽我們就一定要加倍小心。”

老太君及所有在場的人都點點頭，表示很有道理。

商事總算結束，杜冰雁覺得這一關，算是勉強過了。既讓老太君覺得自己不是一無是處，又沒有完全露出自己的鋒芒，讓柯世昭探不清自己的底。

往後只要在柯世昭的商行裏多加留心就是了。

陪齊天磊回寄暢新苑的路上，柯世昭在身後追上來。

“表哥表嫂請留步。”

杜冰雁回過頭：“柯表弟，還有什麽事嗎？”

“也沒什麽事，只是覺得難得有機會與表哥表嫂同行，多走走，聊一聊，熟悉熟悉也好，畢竟未來還要一起共事。”

“我要向你學習才是。你已經來府四年，對商行之事自是比我熟悉。”杜冰雁說道。

“我雖對家中商行之事比你了解，但是揚州自古也是商業繁華之地，你剛才說得頭頭是道，所以表弟覺得嫂子在經營之道上的見解，遠超於人。”

二人你推我讓，看似說了一堆，實際上一點意義也沒有。

杜冰雁覺得與這樣的人周旋，也的確是挺費神的。

好在小喜此時也尋了過來，喊著：“小姐，我見你們這麽久都沒有回，又不便進去，只好在這裏等。”

杜冰雁便問小喜：“對了小喜，昨天讓你去找花匠，你找了沒有？”

“找了，花匠說這種花江南才有，林州是沒有的。”

“既然如此，那便罷了”。”

柯世昭連問：“什麽名貴之花？林州居然都沒有。”

“並不是多名貴的花，而是家鄉隨處可見的瓊花。”杜冰雁回道。

“瓊花？冰雁你想栽種瓊花？”齊天磊問。

“是，想嘗試一二。只是它對水土要求比較高。我想移栽來林州，看看有無緣分種植成功。”

“瓊花？”柯世昭顯然沒聽過這是什麽花，他也不是愛花惜花之人，恐怕即使看到了，也不會入眼罷，“很漂亮嗎？”

“所謂漂亮，也是各花入各眼罷。”杜冰雁答。

“相傳隋煬帝為了南下揚州一睹瓊花的仙姿芳容，開鑿了大運河，可坐船抵達揚州之前，一場冰雹又將全場的瓊花都摧毀了。”齊天磊說到一半，又喘了起來。

“你慢點，別急。”杜冰雁扶著他慢走。

齊天磊平定一下後，又說：“所以瓊花象征著潔身自好，不屈權貴的美好品質。你若想種這樣的花，我托人去揚州帶回來。”

“只是看著寄暢新苑裏滿園的似錦繁花，便想增添幾抹潔白如玉，會更清新淡雅。”

“其實有你就夠了，你便是花園裏最美最艷的那一朵。”

杜冰雁的確人比花俏，聽到此語，更是人比花羞，緋色爬上臉頰，更添幾分美麗。

齊天磊與杜冰雁說不好是在演戲，還是真情流露，假戲真做，總之杜冰雁覺得齊天磊和自己，總是能心意相通，這種感覺，妙不可言。

柯世昭覺得自己有些多餘。

他本就多餘，還好表面功夫，他總是能做得很夠，見表哥表嫂如此情意綿綿，他便說：“園內百花盛開，正是賞花好時節，就請哥嫂暢游其中好好欣賞，表弟還有事，就不打擾了。”

柯世昭一走，沒有人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，這正是他們所期盼的。

所以待他走後，齊天磊又恢覆精神，笑道：“冰雁，我看你同他聊得也辛苦，若不是我的淵博多識讓他相形見絀，恐怕他還要纏著你說這些套話。”

冰雁嫣然一笑，福了一福，謝道：“還是你周全，能替我解圍。”

“冰雁，等事情塵埃落定，我再陪你回揚州，看那瓊花滿開。”齊天磊堅定地說。

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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